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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不能缺了精神调料,一位山西语文老师的上海书展之旅

导读 “铿锵有力,不愧是专业的。”8月17日晚上,在上海书展举行的“昭陵两骏望长安——追寻国宝流失的故事”暨《望长安》新书分享会结束后,读...

“铿锵有力,不愧是专业的。”8月17日晚上,在上海书展举行的“昭陵两骏望长安——追寻国宝流失的故事”暨《望长安》新书分享会结束后,读者们在第三活动区排队,等待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霍宏伟签名。这时,第一财经记者听到有人这样评论霍宏伟的讲座。

记者抬头一看,旁边站着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,他头发略微泛灰,戴着无框眼镜,穿着蓝色POLO衫,腋下夹着一个红色精装大本子,正和另一位年轻男子轻声交谈。

起初,记者以为这位中年男子是霍宏伟的学术界同侪,或是出版社领导。一聊才得知,他叫乔桥,是山西省太原市第十五中学的语文老师,买了Z198次列车的硬座票,在火车上坐了一个晚上才到上海。乔桥在2016年知道上海书展,次年开始亲赴书展,除了疫情三年被迫停下脚步,今年是第五年逛展。和他交谈的年轻书友小李,来自北京。

对49岁的乔桥来说,每年暑假离开山西,独自花几天时间在上海逛书展,是一趟精神朝圣。这种感觉,和19年前他第一次到上海,就直奔神往已久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心情一样。

他告诉第一财经,上海书展吸引他年复一年地来,是因为这里总有些不期而遇的人,能收获或大或小的惊喜。他喜欢这些意外,享受这种体验,回去后会把精神的愉悦和滋养传递给学生,让他们在教育越发内卷的大环境下,学会感受生活,积累生活,而不是成为一台台考试机器。因为说到底,“语文就是生活”。

8月20日晚上9点,第20届上海书展落下帷幕。专程从1300多公里外赶来的乔桥也完成了第五次书展之旅。可以说,他见证了近年来上海书展的魅力和人气,上海书展也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。

以下是8月17日、18日,乔桥在上海书展现场对第一财经记者的讲述。

书展“特种兵”

我1975年出生在山西一个工人家庭,父亲热爱读书和写作,我从小受其影响,也爱看书,尤其喜欢《童话大王》杂志。2015年底,“童话大王”郑渊洁来太原参加活动,当时40岁的我欣喜不已,给郑渊洁写了长信,专门去火车站接站,请他在我精心收藏的《童话大王》创刊号上签名,后来,还把郑渊洁与我合影的照片挂在家里醒目位置。

这件事之后,我体会到了“追签”的意义,尤其是追那些伴随我成长、留给我回忆的人所带来的美好感受。

我开始有意识、有目的地利用寒暑假参加书展。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在太原、包头、深圳、西安、济南等地举办时,我都去了。2016年,我开始关注上海书展,在网上看到很多书展的活动和报道,被吸引了。从2017年起,除了疫情三年,每年我都会来。

我对上海有特殊情结,从小就看少年儿童出版社的书。工作后,我买了不少上海辞书出版社、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书。小时候看动画片,片头每每闪动的“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”几个字,总让我心向往之,太多上美影的动画片充盈着我的回忆。2005年寒假我第一次来上海,第一件事就是朝圣一般去万航渡路618号,亲眼看看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。

我对物质要求不高,每次往返上海都坐火车,买硬座,夕发朝至,不耽误时间,在火车上读读书,打个盹,也就到了。我来上海不是旅游,住的地方也简单。2017年至2019年,我都住在延安西路附近一个招待所,离举办上海书展的上海展览中心很近。疫情三年没来,去年再来时,那家招待所已经关门。这两年,我在北京西路附近找了一个酒店,走十多分钟就能到上海展览中心,房间很小,一晚上210元,应该是书展附近最便宜的单间。

我现在上有老、下有小,事情很多,每次来上海只能待三四天,但这几天“劳动量”特别大。我是15号上午10点到的,在酒店简单收拾一下,中午12点就进了书展会场,一直待到晚上八九点才走。你遇到我那天,8月17日,我和小李一起,从上午9点进场,也是待到晚上快清场。

太原家里的书太多了,书房的三面墙都放满了,我又舍不得扔,我妻子只好把书装进大纸箱子,再放到书柜顶上。所以每次逛书展,我会买些文创产品,尽量不买书,了解新书动向后,回去再到图书馆借。

书展上,我主要做两件事,一是见我喜欢的作家、学者、艺术家,听他们的讲座,二是找他们签名题词。我随身带了两样东西,一个红色精装大开本的白页笔记本,还有若干信封。每次来上海前,我就在信封上画好艺术家的肖像素描,贴上专门搭配的红色繁体“艺”字邮票,再去上海展览中心所在地静安邮局加盖日戳,然后找机会请相关艺术家签名。

书展活动太多了,一场接一场,中午都不停,进来就走不了。每天我忙得午饭都没时间吃,最近两年都是这样咬咬牙忍一忍过来的,不过最大的好处是在展馆内不怕日晒雨淋。

书友群里很多人都说,夜幕降临后,上海展览中心的灯亮起来特别好看。我来书展这些年真是没注意过,一心都投到活动中去了。

有情感基础的追签

书友们把找作家、学者、艺术家签名叫“追签”。我的理解是,“追签”就是要让我引起“追”的冲动,要对作者感兴趣,喜欢他们的作品,有情感基础。

8月15日,来上海的第一天晚上,我去书展分会场思南文学之家听讲座,上海作家孙甘露和安哥拉作家若泽·阿瓜卢萨有一场对谈。之前,我看的都是欧美经典文学作品,对非洲文学不了解,就去听听,但是没找若泽·阿瓜卢萨签名。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作家,哪怕名气再大,获了诺贝尔文学奖,没看过他的书就去找人家签名,总觉得怪怪的,我不会盲目“追签”。

我的签名本里有个“重磅”签名,是去年上海书展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康震的题签,那天他发布新书《康震诗词课(青少版)》。康震讲解诗词非常好,我有不少学生是他的读者,我就想给学生看他的签名。当时人特别多,康震本来不题词的,我等了两个小时,最后他只给我一人题签了。回去跟小李说,他都羡慕死了。

为什么我能有这样的待遇呢?这和我去另一场书展有关。去年7月,我到济南参加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,为了得到喜爱多年的艺术家濮存昕的题签与合影,我也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。组织活动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副总编肖丽媛看到了,把我悄悄拉到旁边,说她稍后会帮我。我跟人家素昧平生,得到这份意外帮助,也算一份书缘。没想到半个多月后在上海书展,我又见到肖副总编,就跟她打招呼,说我每年都来,她开玩笑说,“你这可是够虔诚的!”所以康震活动快结束时,肖副总编就跟他说,“这是我朋友,给他写上两句话吧。”在上海书展这个平台,我会遇到一些贵人,他们真的能够帮我圆梦。

2017年是我参加工作20周年,那一年第一次来上海书展,收获也最大,正好赶上“人民教育家”于漪老师参加“语文教师小丛书”(第一辑)新书发布会。我刚工作时就知道于漪老师,她是我的偶像,但一直没机会见到她,没想到她也来上海书展了。那时,我们还在用苏教版教材,于老师有篇散文《往事依依》出现在七年级上册。后来我上《往事依依》时,给学生们看我和于老师的合影、她的题签,这样就拉近了学生和课文的距离。

“语文就是生活”

太原十五中是市里第一批省重点中学,有初中部和高中部。我在学校还有行政管理工作,精力有限,就只代初中部一个班的语文。

这两年,网上都在说“山河四省”高考特别难,家长想尽各种办法给孩子补习,教育局把升学压力层层传递下来,学校对教学有很多要求。有时候我急了,也会对学生发脾气,发完脾气,又觉得自己可恶,是一个庸俗的人。但被现实逼迫着,我不能天天上课只讲浪漫,最后学生考不出分来。

不过,学校也说,“以生为本,以人为本”,就是把学生当作人,而不是成为考试工具。我觉得,一个语文老师不得不面对升学和应试的现实时,首先要自己内心丰盈,自己对生活有憧憬和期待,才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学生,让他们感受到生活的丰富。长大后,他们才能成为一个能从生活中找到快乐,找到自己喜欢的、追求的方向的人。这样,哪怕他们的生活平凡而单调,也会有一份坚守。

所以上课时,我尽量平衡,不把语文当成为了分数而上的课——语文也最怕为了分数而上,因为这是一辈子的事。上海有一个期刊叫《语文学习》,我订了好多年,杂志封面上原来有一句话“语文就是生活”,这句话对我影响太深了,我也一直信奉着这句话。

三年后,这些孩子就从我这儿离开了。不能让他们一回想起初中,就是语文老师教怎么答题,怎么写作文套话,怎么写一堆毕了业就可以统统忘掉的应试的东西,除此之外对乔老师没有任何回忆。要是当成这样的老师,也挺悲哀。

所以我跟每一届学生都讲:“同学们,跟我一起来品味这句话,‘语文就是生活’。”我告诉他们,只要活着,只要每天有喜怒哀乐,只要能够感受到成长中的酸甜苦辣,这些生活经历就是语文素材、语文体验。想找人倾诉,肯定要转换成语言表达,哪怕是内心独白,也要组织语言,都得有文字和表达能力。不管孩子们能不能理解,我都这样给他们说。现在也许他们不懂,说不定将来某一天他们会明白,“语文就是生活”。

书展上的奇遇

我来参加上海书展,就是积累我的人生经历。每年上海书展,不是那种平平淡淡的,今天有谁的活动,我去排排队,签完说个“谢谢”就回去,而是总有些或大或小的奇遇、惊喜在等着我。

就说今年书展,我的奇遇可多了。8月15日晚上,我无意中路过新书《三毛学雷锋》(彩绘版)首发式,偶遇活动现场的漫画家孙绍波。孙先生不仅给我签名,还三笔两笔就画出一个惟妙惟肖的漫画自画像。

8月17日下午,主持人曹可凡的新书《可凡倾听:倚楼听风》发布会结束时,我恰好路过友谊会堂,看到路边围了一群人,凑过去一看,中间有位戴礼帽的中年男子。当时我没认出来是谁,旁边的人说是钢琴家孔祥东,是《可凡倾听》的嘉宾。我也是完全没想到在书展还有机会追签孔祥东,赶紧掏出本子,请他题签。孔祥东人非常好,有求必应。我很享受这种意外“捡到”的收获之乐。

8月18日上午,歌唱家关牧村来参加自传新书《我和我的歌》首发。我听她的歌长大,父母也很喜欢她的歌声,就很想跟关老师合影,所以我精心准备、志在必得,提前画好有她素描肖像的信封。后来,在其他歌友的帮助下,我跟关牧村老师夫妇合影留念。关老师也在我准备的信封上认真签名。我拿着这个信封,像拿到宝贝,因为一笔一画的描摹融入了我的心血,这是属于我个人的收藏,我很享受这种获得的过程。

我读过《我心归处是敦煌:樊锦诗自述》,很喜欢这本书。起初,我以为给樊锦诗先生写口述史的作者顾春芳是个戴着眼镜、不苟言笑的中老年学者;去年,我看到书展上有顾春芳的活动,决定去见一见她。

到了活动现场才发现,顾春芳老师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,不仅人长得美,气质优雅,谈吐也特别优美。她讲话亲切,没有那种习惯性的赘余口头禅,连多余的过渡性词缀都极少,每句话说得很干净,口语表达极富美感,用词也很讲究,让人听得愉快舒服。

能听到那样一场高质量的讲座,对我来说既是惊喜,也非常有幸。一位美学教授,用美的语言,给我带来一次心灵上的美的享受,如沐春风。那天下午,我在思南文学之家待了近四个小时。

有书展,就有盼头

逛书展虽然很累,但每天回宾馆的时候真的是满载而归,精神上的收获不是拿钱能买来的。有些学者要想在书展上看到,有时一等就是好几年。

我一直想找明史学家樊树志先生签名,几年前本来有一次机会,结果错过了。去年上海书展,我看樊树志有新书《江南市镇的早期城市化》发布,就去现场等,结果他没来。今年他又有五卷本的《重写晚明史》再版,还有新书《人世事 几完缺——啊,晚明》,我想这次出书这么多,老先生应该会来吧。17号晚上我又去等,结果老先生还是由于身体原因没来。想想他已经87岁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到。

我妻子是护士,工作非常忙。前面两年因为孩子小,每个假期我来参加上海书展,一走就是几天,她还是挺反对。现在孩子大了,她看我也是真的喜欢逛书展,就慢慢转变了态度。在我的影响下,妻子和孩子也爱看书。

不过,有些同事不理解。有人说:“瞧瞧你都快50岁的人了,一天到晚‘颠儿’的,跑到这跑到那,追个签名,这是图啥?”他们觉得我有点“不务正业”。

确实,现在大家普遍关心的都是怎样多挣钱。有些同事的想法我能理解;时间长了,可能他们也会慢慢明白,我也有自己的追求,不是只有柴米油盐、吃喝拉撒就满足了。

书展上获得的精神享受,也可以让自己在世俗之外,内心保持一种纯粹。我也不敢说自诩清高,跟别人不一样。世俗的生活还得过。有一个特别巧妙的比喻就是,人要活成像铜钱一样,外圆内方。我觉得应该是这样,内心有坚守、有原则、有立场,要“方”,外在的“圆”意即还得学会适应,否则也活不下去。

一年一年来上海书展,我有种“年年岁岁花相似”的感觉。想想从2017年开始来,一晃七八年就过去了,又觉得“岁岁年年人不同”,这两年我的白头发也多了不少,但我对书展的热情没有衰减,说穿了就两个字,喜欢。

起码我越来越热爱自己的生活,知道还有那么多值得期待的事。比如说我今年回去之后,就会开始满心期待着明年的书展:能见着谁?还有什么奇遇?人最可贵的就是要有个盼头,有个期待在前面。哪怕现在我工作再苦再累,天天加班写材料、备课批作业,只要一想到明年的书展,心里就踏实,觉得加班算啥,咬咬牙今天晚上把它弄完。

对我来说,逛上海书展,就是给枯燥单调的生活加点调料。